簡(jiǎn)介顧燕北親手將我的“尸體”拋入枯井時(shí)，不知我攥緊了那枚拼合的月牙鴛鴦?dòng)?。三年后?/p>
北平淪陷。日軍少佐逼他當眾迎娶日本貴女，喜轎掀簾------新娘左頰刀疤猙獰，
頸掛染血玉墜。我笑捻銀簪刺穿少佐眼球：“夫君，妾身來(lái)續未拜的堂?！本缀q，
十幾具口銜玉片的尸身浮起。他顫吻我傷疤：“這次，我陪你沉到底。
”[第一章?碎玉殘月] (1937年12月25日，北平，
廣和樓)一井水凍成了烏青的鏡子，映著(zhù)我半邊殘破的臉------鳳冠碎裂，
水鉆頭面零落，左頰一道翻卷嫩肉的刀傷，像被撕開(kāi)的月牙。廣和樓后院的枯井，
如今是日軍的拋尸坑。
寒風(fēng)中裹著(zhù)嗚咽：“月牙兒......月牙兒......”聲音從井底浮上來(lái)，
啞得滲人。我蹲身，凍裂的指尖撥開(kāi)井沿雜草。冰面下，
一張蒼白的臉仰面漂著(zhù)------軍裝浸透黑紅的血，胸口插著(zhù)半截刺刀，左手缺了小指。
我呼吸驟停。顧燕北。三年前，他血濺我月牙耳墜；兩年前，教堂彩窗下許諾娶我；一年前，
我將定情玉佩扔進(jìn)護城河。如今，他躺在井底，像一具被丟棄的偶人。井水微晃。
顧燕北的眼睛，漆黑如燒盡的炭，驀地睜開(kāi)。映出我扭曲的倒影。嘴唇翕動(dòng)，無(wú)聲，
只吐出一串氣泡。我看懂了------“月牙”。二描金匣子被我擱在井沿，
里面是我珍視的戲服水袖。我撲向凍住的轆轤，用牙咬，用膝蓋頂，掌心磨破，
鮮血混著(zhù)鐵銹流進(jìn)袖口。轆轤“吱呀------吱呀------”慘叫，替井中人悲鳴。
冰層碎裂。顧燕北浮上來(lái)半截。我抓住他衣領(lǐng)，“?！钡匕纬龃痰?，
溫熱的血噴了我滿(mǎn)臉------他還活著(zhù)？！我將他拖上井臺。雪落在我們兩人身上，
一黑一白。刀傷在左胸下，離心臟半寸，血如泉涌。
我哆嗦著(zhù)從匣子里扯出湘妃色水袖------繡著(zhù)折枝梅，
我唱《游園驚夢(mèng)》的最后行頭------死死纏上他傷口，瞬間浸透。顧燕北睫毛顫動(dòng)，
松開(kāi)緊攥的右手。一枚白玉月牙墜子滾落雪地------缺了半邊，
正是我當年扔進(jìn)護城河的那塊。邊緣圓潤，不知被他摩挲過(guò)多少遍。我的淚砸在血污上，
沖開(kāi)淡粉的溝壑?！盀槭裁?.....”我嘶啞地問(wèn)，“偏是今天？”顧燕北沒(méi)答。
右手猛地攥住我腕骨，力道駭人：“井……井底……他們……”我回頭。井口黑黢黢，
白氣翻涌。方才拖拽時(shí)踩碎的冰下，
浮起一截慘白的手腕------系著(zhù)我去年送的五色絲線(xiàn)。線(xiàn)盡頭，
墜著(zhù)另一枚染血的月牙玉片。三我胃里翻江倒海。
傍晚日軍少佐的話(huà)在我耳邊炸響：“支那戲子，唱段《貴妃醉酒》，留你們全尸?！蔽页?，
唱到“安祿山賊子把江山敗”，發(fā)簪刺入少佐眼睛。
我以為救了人……顧燕北的血染紅身下的雪。
他忽然嗆血而笑：“清……弦……我殺了……督軍……”我瞳孔驟縮。顧督軍，他的養父，
逼死我師父的仇人。三日前棄城逃跑，卷走黃金，將顧燕北綁在戲臺當替罪羊。
他竟是為此歸來(lái)？“月牙……”顧燕北拼盡最后力氣，將那碎玉塞進(jìn)我手心，
“井底……有……”話(huà)音未落，前廳傳來(lái)皮靴踏雪聲------日軍巡邏隊！我攥緊玉墜，
俯身貼耳，聲音輕如戲臺念白：“顧燕北，聽(tīng)好。三年前欠我的洞房花燭，今夜還。
”四我將他拖進(jìn)井旁廢棄的戲箱------原本放蟒袍，大紅內襯如血棺。
我扯下鳳冠珍珠，一粒粒撒入箱縫------珍珠滾動(dòng)，宛如當年喜秤挑蓋頭?！皠e出聲。
”合上箱蓋前，我最后看他一眼。從我靴筒里，
摸出班主小桂春死前塞給我的匣子炮------只剩三顆子彈。月牙鉆出云層，雪地慘白。
我將缺角玉墜掛上脖頸，走到井邊，對著(zhù)幽深井口輕唱：“原來(lái)姹紫嫣紅開(kāi)遍，
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……”《游園驚夢(mèng)》杜麗娘的驚夢(mèng)。唱給井底的師弟，唱給雪中的血，
唱給欠我一場(chǎng)洞房的男人。后院門(mén)被踹開(kāi)。日軍闖入，只見(jiàn)我背立井邊，水袖翻飛，
似要卷下月亮。軍曹舉槍。我驀然轉身，槍口頂住自己太陽(yáng)穴，
另一手高擎月牙墜：“告訴少佐，支那戲子沈清弦，今夜演最后一出------《沉月》！
”扳機扣動(dòng)。槍聲撕裂寒夜，月牙瞬間被烏云吞噬。五戲箱內，顧燕北聽(tīng)見(jiàn)槍響，
指甲在箱壁抓出五道血痕。
他懷里的半枚玉墜“咔”地輕響------竟在血泊中與他給我的那半拼合了！
原來(lái)是一對鴛鴦扣，合攏便成滿(mǎn)月。箱外，大雪紛飛，掩蓋井口、血跡，
和那個(gè)一生唱著(zhù)《游園驚夢(mèng)》的女人。天微亮，日軍在井底撈出十幾具尸體，
口中皆含半枚月牙玉片。唯獨不見(jiàn)我。雪地上，一行腳印延伸至廣和樓大門(mén)外。盡頭，
落著(zhù)一只描金匣子。匣內，整整齊齊疊著(zhù)一件染血的湘妃色水袖。水袖下，
【廣和樓·絕響】《游園驚夢(mèng)》杜麗娘------沈清弦柳夢(mèng)梅------顧燕北背面，
一行血字：“月牙彎時(shí)，魂兮歸來(lái)。------欠你的洞房，來(lái)世再補。
--第一章·完------[第二章?鎖麟囊·1934] (1934年10月15日，
北平，廣和樓)一月牙如舊疤，斜掛廣和樓飛檐。后臺小天井，我對銅盆卸鬢。
水中月影碎而復圓，班主小桂春隔窗急催：“姑奶奶！顧少帥包場(chǎng)，脾氣大，遲了吃排頭！
”我不語(yǔ)，摘最后一朵絹花塞入懷。
白緞花芯裹著(zhù)半枚碎玉月牙------昨夜神秘出現在我?jiàn)y奩。附戲單一張，
朱筆圈了《鎖麟囊》“春秋亭”一折，背題小楷：“末座顧燕北，盼薛湘靈一袖解恨。
”我認得這筆跡。三年前天津，同一個(gè)人，佩刀挑斷地痞手筋，血濺我耳墜。墜子缺了半邊，
竟被他拾去，雕成了這朵花。二鑼鼓三響，簾動(dòng)，我碎步登臺。燈影下，
先入眼的是一柄軍刀------斜倚末排椅邊，黑絲絳刀柄，墜小小月牙玉墜，輕晃如語(yǔ)。
抬眼，才見(jiàn)顧燕北。坐最暗處，軍裝挺括，第二顆銅扣缺角，左手戴黑皮手套，
右手拇指無(wú)意識摩挲刀鐔。臺上，我唱薛湘靈：“憐我憐卿兩意同，
贈囊聊表寸心忠……”水袖拋出，雪緞掠過(guò)顧燕北帽檐，帶起薄荷煙草味。
我故意拖長(cháng)尾音------角兒給熟客的暗號：今夜為你而唱。顧燕北唇角微揚，
似刀鋒破夜。三戲散，后臺煤油燈昏黃。顧燕北徑自闖入?！吧賻浐帽臼?，后臺也闖得？
”我背身卸頭面?！皝?lái)看月牙?！甭曇舻统翈?。他的手已探至我耳垂，輕撥，
那缺角月牙耳墜落入他掌心?！叭昵白o城河，我撈了半年?！蔽亦托Γ骸吧賻涢e？
黃河水患、熱河告急，倒撈女人耳墜？”顧燕北不答，
將耳墜與他懷中另一枚并攏------嚴絲合縫，一輪滿(mǎn)月?！拔夷锏倪z物。她說(shuō)，
月牙合攏，就能帶她去見(jiàn)柳夢(mèng)梅?！彼谝淮卧谌饲罢率痔?，露出殘缺的左手。
我心尖一顫。戲班舊聞：顧督軍如夫人，廣和樓旦角“小月牙”，
唱“則為你如花美眷”時(shí)咯血而亡。原來(lái)如此。四外間驟起喧囂。小桂春跌撞而入：“清弦！
劉督辦小舅子帶人堵門(mén)了！”話(huà)音未落，門(mén)被踹開(kāi)。七八地痞提馬燈，
領(lǐng)頭麻臉轉著(zhù)匕首：“沈老板，督辦請您唱《思凡》，唱好賞金條，
唱不好……”匕首“?！钡蒯斏蠆y臺，距我臉半寸！刀光一閃！“咔嚓”骨裂！
麻子腕斷匕首落，血濺月牙玉墜，如月染紅暈。顧燕北踩住麻子臉：“告訴劉督辦，沈清弦，
從今是我顧燕北的人?！蔽遘娪眉胀：箝T(mén)。顧燕北將我塞進(jìn)副駕。發(fā)動(dòng)前，他俯身，
替我攏好鬢發(fā)，指尖擦過(guò)新耳墜，聲輕如夢(mèng)囈：“三年前欠你一句‘得罪’；今夜，
還欠一句‘跟我走’?！蔽也徽Z(yǔ)，伸手揪下他軍裝第二顆缺角銅扣，攥入掌心，硌得生疼。
車(chē)沖出胡同，月牙在窗外搖晃，如被風(fēng)卷走的耳墜。無(wú)人留意，后墻根下，
明日加演《游園驚夢(mèng)》】柳夢(mèng)梅------顧燕北（代）杜麗娘------沈清弦背面，
刺刀新刻：“月牙彎時(shí)，魂兮歸來(lái)。
二章·完------[第三章?血風(fēng)箏·1935] (1935年7月7日---9日，
北平、天津、塘沽)一、誘餌月牙如傷口，懸于法租界教堂彩窗上。我跪在懺悔室前，
指甲縫嵌胭脂紅（天樂(lè )園《宇宙鋒》趙艷容的“血”）。未卸妝便被蒙眼塞車(chē)，
蓋日本商號旗，搖進(jìn)教堂后門(mén)。簾另側，
顧燕北呼吸帶火藥味：“督軍命你明晚去日本俱樂(lè )部唱《貴妃醉酒》?！薄俺o誰(shuí)？
”“關(guān)東軍特使，土肥原賢二?！薄安蝗ツ?？”“戲班二十三口，連帶廣和樓枯井，填平。
”我輕笑如刀鋒滑緞：“顧少帥也用人命做籌碼了？”簾唰地扯開(kāi)！
顧燕北眼底血絲密布（三日未眠，熱河馳回）：“是圈套！督軍拿你當‘親善’活祭！
我…奉命押送?！彼笫秩敝傅氖终瓢次壹?，微顫，“我要你活，先答應。